旧城

尤今

大马士革是叙利亚的首都。

大马士革叫我念念难忘的,不是那繁华美丽的新城,而是那古里古气的旧城。和新城相比,旧城确是贫穷、确是落后的;但是,它风情独具的地方色彩,却是新城所绝对没有的。最最喜欢旧城的中央市场。

长长的石板路上,竖立着一爿一爿在童话里才见得着的店铺。古老的铜灯,意兴兰珊地倚墙而立,你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只怕一个不心地碰触了它,灯里便会蹿出一个称你为“主人”的彪形巨汉来。内涵丰富的地毯,手工细致,一张一张自信满满地伸展于地上,默默地等待伯乐上门来;一卷一卷薄薄薄薄的丝绸,柔得像风,幽幽地以无声的语言向你倾诉它前世那个属于蚕的故事。附近有乳酪店,有面包店,大胆豪放的香气,化成了无形的八爪鱼,肆无忌惮地来缠你。驴子驮着水,低着头,在石板路上缓缓缓缓地走着,走进了一种唤作“过去“的时光隧道里、身上背着铝壶的卖水人,以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的笛子声,道出了内心的寂寞与期盼。

我和日胜坐在小食店里,看着、听着,心里真是欢喜。

这时,有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以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问道:

“先生,夫人,容我和您们同坐吗?”

一坐下,便自我介绍:

“我是大马士革家喻户晓的算命师,我知道你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愿意免费给您们算命。”

一向不相信这一套,但是,喜欢他脸上的笑容,而且,此时此刻,没有比这更好的消遣了。我们一点头,他便大声吩咐侍者:

“来杯咖啡,一个羊肉馅饼。”日胜把手伸出来,他低头细细端详掌上纵横交错有如叶子脉络的纹线。看了老半天,才开始说命理。说得又急又快,细听之下,前途“一片大好”,日胜自是眉开眼笑。食物来了,他风卷残云,点滴不剩,又再替他多点一份。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对着日胜宽厚的手掌歌功颂德。未了,语带同情地说:

“你这一生,只有一件憾事。”

我们迫切地以目光追问,他慢条斯理地吞下了最后一口馅饼,才说:

“家有恶妻,娶妾无望。”

我们夫妻两人齐齐喷饭。

明明知道眼前这名汉子是骗吃骗喝的,但是,在古色古香的大马士革旧城里,以两块馅饼和两杯咖啡换来一个充满笑声的夜晚,我们觉得实在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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