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肯回家去》


书名: 太阳不肯回家去
出版社: 东升出版社
出版日期: 1988
作品选读: 爱手金 -- 我的土耳其朋友

内容简介:

收集了尤今畅游土耳其、希腊、北欧四国(挪威、芬兰、瑞典、丹麦)等国的36篇游记。尤今通过了她种种趣味盎然的经历和她所认识的异国朋友来体现不同国家的特色。尤今以双目为刀,尝试通过表面现象的观察来剖析事物内在的本质。她行文流畅,文笔幽默,文中常有出人意表而让人忍俊不禁的小插曲。

作品选读

爱手金 — 我的土耳其朋友

尤今

在土耳其的旧都伊斯坦堡,我和外子日胜坐渡轮畅游波士波勒海峡。望着海面上那犹如飞龙一般连接着欧亚两大陆的海峡大桥,还有,远处那为群鸽飞绕的古老清真寺,我深深地陶醉了。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名土耳其人开口了,说的是流畅的日本话。看到我一脸茫然,他立刻改用英语:

“你们是游客吧?哪儿来的?”

“新加坡。”我答,望着周围那美得令人晕眩的景致,我忍不住赞赏地说道:“伊斯坦堡真是漂亮,漂亮得叫人难以置信!”

“的确是美。”对方以温和的语调应道:“曾经有人说:伊斯坦堡是自然和艺术的结晶品,也是天人的合作,它的精湛处,令人不敢逼视。我来这里谋生多年了,依然时时为它的美丽所震撼!”

觉得他谈吐文雅,忍不住转过头去打量他。大约有卅多岁了,头发微微地卷曲着,额头很高,鼻子很陡,眉毛又浓又黑,大眼湛湛生光。由于整张脸都浸在柔和的笑影里,无形中化去了目光里原有的锐气。

“到伊斯坦堡谋生以前,你在哪儿生活呢?”我好奇地问道。

“哦,我的家乡在土耳其中南部的Isparta,是个保守而贫困的小城。我是十八岁那年离开家乡,只身来此的。”

“工作?”

“不,求学。我到伊斯坦堡大学修读日本文。”

土耳其人研读日本文?我谈话的兴趣,全被引发了。

“为什么你不修读英文而选择日文呢?”

“哦,我一直很向往美丽的东方文化,我觉得语言就像桥梁,能够带我深入东方文化的领域。”他态度诚恳地说:“再说,在土耳其学习英文的机会很多,我的英文,便是全靠自修的。至于日文,懂得者却少若凤毛麟角,非得正式修课,才能学成。”

“修读的人多吗?”

“不能算多。”他摇头:“过去课程长达五年,三年学听和讲,两年学写和读,毕业出来者,在听说读写四方面的能力和日本人全无差异,然而,现在,由于修读者越来越少,课程已缩短为三年,毕业者程度已大不如前!”

“毕业后前景如何?”

“物以稀为贵。”他微笑:“前途不算坏。我目前在一家中学教日文,暑假时也当兼职导游。”

谈到这儿,船已靠岸。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旅游指南,问道:

“你们现在打算上哪儿去?”

我翻开了手中的资料,告诉他:

“我们想上这家澡堂试试土耳其浴。”

他拿过去看了一下,便颦着眉,摇头说道:

“这是专为游客而设的,收费很高哪!沐浴一次大约要八千里拉,有时还要加收杂费。”

“哪里有较便宜的呢?”我不耻下问。

“许多本地人光顾的澡堂,都很便宜。喏,我家附近就有一间设备很好的,才收两千里拉而已。”

我要求他把地址写给我,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热心地说道:

“这样吧,明天一早,你们在伊斯坦堡大学的品茗花园等我,我来带你们去。”

“你不必工作吗?”

“明天是开斋节,也是我们的公共假期。”他微笑地应:“我总共有三天清闲的日子哩!”

我们在纸上交换了姓名。他在我的记事本子写下的,居然是六个中文字:“乐间残·爱手金”——这是根据他的土耳其名字音译的汉字哩!

次日,我和日胜一早便来到了附属在大学里的“品茗花园”,翠绿的爬藤植物,潇潇洒洒地爬满了棚架,我们坐在阴凉的木棚下,慢慢地品茶。茶座不远处,有个佝偻的老人在卖鸽食,灰黑的鸽子,满天满地飞、乱跳,把清晨的宁静,击了个粉碎。

时间一点点地流走了,原本约好九点见面的,但是,现在,已经九点半了,爱手金还是踪影全无。我有点不安,但是,想起那张老实敦厚的面孔,又觉得他不可能耍弄我们。

九点卅五分,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坐下,便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织毛衣织得太迟了,早上闹钟响了也听不到。”

“织毛衣?”我微感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大男人。

“是的,”他毫不腼腆地应:“编织毛衣是我的嗜好,也是我们土耳其人引以为荣的传统手艺。”

“嗳,”我忍俊不禁:“我一直以为编织手艺纯然是属于女性的。”

“哦,在土耳其,女性多数学习编织地毯,因为地毯手工细密,每一针、每一线,都要严密地结合,女人心思灵巧、十指灵活,编织地毯,再好不过。”爱手金耐心地解释:“至于男性,多数喜欢学习机织毛衣,织衣机又粗又重,女性力道不足,难以推动!”

烟气袅袅的茶送上来了,爱手金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又继续说道:

“在我的家乡Isparta,编织手艺非常盛行,许多家庭都靠此力生。我的手艺,就是父亲传授给我的。我织毛衣、织桌布、织床单、织地毯,什么都织。这是创造力的具体表现,也是土耳其人的灵魂!”他的语调里有掩抑不住的骄傲:“待会儿洗过了澡,你们可以到我家来看看呀!”

我们随着爱手金乘搭小型的公共汽车,穿越了繁忙的市区,来到了一个颇为拥挤的住宅区。砖砌的屋子,一间一间地地依山而建,道路高低起伏而巷子又狭窄不堪,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在追逐奔跑,踢球玩球;我们在吃力地走着的当儿,还要时时提防凌空飞来的大皮球。终于,爱手金停在一幢建筑奇特的屋子前方,对我说:

“这里就是女性澡堂了,你留下来试土耳其浴;大约一小时后,我再来接你。”

说毕,又领着日胜到附近另一间男性澡堂去了。

一小时后,日胜来接我,问起爱手金,他说正在巷子里和孩子们玩球。来到巷口,果然看到他快活地和几个孩子在踢球,成串成串往下淌的汗珠,闪着晶萤的亮光,而灿烂的阳光,则在他笑得大大的嘴巴里晃动不已。

“你怎么不邀他同洗土耳其浴呢?”我问日胜。

“我邀了,他坚持不肯。”日胜答:“大概是不要我替他付账吧!他说他通常去的那间,设备较为简陋,只收三百里拉而已丨”

爱手金朝我们跑来,一边掏出手巾拭汗,一边问道:

“土耳其浴,感觉如何?”

“太好啦!”我和日胜异口同声地应:“我们简直像脱胎换骨地变了另外一个人!”

由澡堂向左走大约五分钟,便来到了爱手金的家。严格地说,那并不算是正式的住所,只是建筑物底层的储藏室罢了。

也许是空气不流通的缘故,门一幵,一股霉气便扑面而来。进门以后,潮湿而又阴暗,虽然是大白天,居然伸手不见五指。爱手金捻亮了电灯,我只瞄了屋子一眼,便差点惊叫出声:我的妈呀,这么脏、这么乱的居所,我还是头一遭看到哩!

地板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铺了六七张地毯。矮几上有喝了一半的茶,一把沾着甜品残渣的刀子,还有,小半块爬着蚂蚁的糕饼。矮几下散放着廿多本相册,几卷未拍的菲林。房间的角落头,一架巨型的织布机,静静地立着,厚厚的时装杂志,叠得好似小山一般高,而织好了的毛衣呢,这里一件,那里一件,随意地撒搁着。房间中央的书桌,放着从世界各国寄来的信件、日文字典、英文字典、笔记本、奖牌等。书桌底下有大纸箱,里面堆满了书籍。房间靠近大门的角落,有一张长桌,更是乱得不像话,煤气炉、杯子、盘子、汤匙、小刀、咖啡粉、茶叶、茶壶、水瓶等,东歪西倒的,污垢处处。唉,蜘蛛没来结网,真是奇迹!

由于日胜双手提着沉重的摄影器材,没法弯身脱鞋,所以,我便蹲下来为他松开鞋带。爱手金在一旁看了,好生羡慕,喃喃地说:

“东方女性真好,居然还帮丈夫脱鞋。”

“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应:“遇上我脾气不好时,脱下的鞋子,便顺手拿来打他的头。”

爱手金信以为真,居然没再出声了。

进了屋子后,把他的东西东挪西移的,才空出了一个地方来坐。

爱手金烧水泡咖啡,我闲闲地问他:

“爱手金,你几岁啦?”

“廿八岁。”

吁,看他笑时眼尾麇集的波纹,我原以为他三十八岁了!

“你为什么不赶快找个太太来帮你收拾房子?”

“娶太太,谈何容易!”他把咖啡粉舀进小小的铜质壶子里,说:“我总觉得现代的女性都太开放了。在土耳其,女子稍为多读了一点书,便不肯呆在家里服侍丈夫,照顾孩子,老在喊什么妇女解放啦、男女同工同酬啦!唉,娶个这样的女人在家里,恐怕我要倒过来服侍她哩!”

“你既然喜欢传统的保守女性,为什么不让你父母做媒呢?”我穷问不舍。

“婚姻大事,哪能由别人摆布!”他微笑地摇头。火炉上那一小壶水嘟嘟地滚了,他把水灌进小铜壶里,然后,再把小铜壶放在火上,慢慢地搅,咖啡的香味,溢满一室。“坦白地告诉你吧,我在十年以内是不会成家的,我希望能在结婚以前畅游亚洲各国。所以,现在的我,就好像一架不停地旋转的风车一样,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赚钱!”

又浓又苦的土耳其咖啡泡好了,爱手金端来给我们,大家盘膝坐在地上谈天。

爱手金透露:他目前除了在一家中学里教导日本文以及利用暑假当导游外,也以机器编织毛衣,批发到各大商行去。

“如果心情好,速度快,一天之内,可以织上廿件!”爱手金信心十足地说:“每件批发价是三千里拉(合新帀十元),百货商店把它贴上名牌,每件至少卖上七千里拉! ”

“款式都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是的。”他脸有得色地说:“我以时装设计书为参考,再依照潮流的趋势,进行新颖的创造。有些款式还曾经风行一时哩!”

“土耳其男人,是不是个个都懂得编织之道呢?”

“过去是的,现在,生活繁忙,已经越来越少人要学这种耗时费事的手艺了D”他语调无奈地说:“尤其是地毯,由设计到完工,有时得花上整年的时间,现代人哪有这种耐心与闲情!”

我看了看脚下那张又厚又暖的地毯,说:

“这地毯,一定是你自己织的吧?”

“是的。”他眉飞色舞地说:“屋子里这几张地毯,都是我费尽心思织成的,每一块都孕育着不同的情感,也都有不同的用途。”

他指着一块织满五彩花朵的,说道:

“我喜欢在那块地毯上睡午觉,连做梦都飘着花香哩!”又指了指一块织着巍峨清真寺的,说:

“这块地毯,是我专门用来读书和看报纸的,每次一坐上去,心境便特别清静平和。”

接着,指向那块织了宏伟海峡大桥的,说:

“我最喜欢伏在那儿写信给海外的朋友,地毯里的大桥,好似把我们的心都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爱手金的居处虽然邋遢不堪,但是,处处寓藏奇趣,经他一一点明以后,整个房间,都好像涂抹上瑰丽的色彩一样,给人的印象,不再是凌乱肮脏,而是鲜明美丽的!

他把自己比喻为“风车”,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因为他多样化的嗜好,把他生活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填得密密实实的。在编织手艺以外,他也学摄影、学拳击、打网球、踢足球,收集异国钱币和邮票,此外,他还是游泳健将和演讲高手哩,书桌上就放着两面参加日语演讲而赢回来的奖牌!

“爱手金,你这样忙,我们却剥夺了你休息的时间……”我抱歉的说。

“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他态度诚恳地应:“我最喜欢结交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你们到土耳其来,就等于进入了我的家门,我希望能尽量帮助你们,让你们带着美丽的回忆回国去!”

谈着谈着,不觉时光飞逝,感觉饥肠辘辘时,看看表,居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

我们偕同爱手金一起外出,巷子里的孩子一看到他,都快活地而亲切地喊他:

“爱手金!爱手金!”

他随手抱起一个孩子,背在肩上,嘻嘻哈哈地走了一段路,才放下来,孩子恋恋不舍地喊:

“再见,再见呀!”

“爱手金,你真有孩子缘!”我说。

“孩子是天使!”他真诚地说:“我喜欢他们!”

在一家典型的土耳其餐室用过了自助式的午餐后,日胜向爱手金表示要到银行兑换钱币。

“银行的兑换率太低了,不值得!”爱手金善意地劝我们:“加拉泰大桥附近有一些钱币兑换商,兑换率至少比银行高出10%,我带你们去吧!”

加拉泰大桥一侧有一间建筑宏伟的清真寺,清真寺前是一大片空地,小贩麇集,顾客如云,热闹得不得了。目光锐利如鹰的钱币兑换商,便悄悄地站在角落头,静待生意上门来。爱手金和其中一名兑换商谈了好一阵子,才向我们摊摊手,说:

“这位不行,讲来讲去,只肯比公家多出5%,试试别位吧!”

我这时已被地摊上那些美丽质朴的手工艺品吸引了,只胡乱点了点头,便蹲在地上,专心一致地看;日胜呢,则忙着四处猎取镜头,大拍特拍他的活动电影了。

我选了好几条以天然彩石缀成的项链,讲妥了价钱,正要付款时,才发现钱包里的土耳其币不足够;抬眼看爱手金,他还在和兑换商讨论不休。我又选了两三样东西,爱手金这才快步跑来,欢天喜地的对我说:

“行啦,一美元换七百廿里拉。”

“啊!七百廿里拉?”

我喜出望外,同时又觉得难以置信。在这以前,我们已换过了好多次钱了,多数是一美元换六百三十里拉,最多的—次是六百五十里拉,是在商店兑换的。现在,爱手金居然为我们争取到七百廿里拉!

“嗳,你真行!”我夸赞他。

他擦擦鼻子,“嘻”地笑开了,虽然眼尾的皱纹有如刀刻,但是,那心无城府的笑容却又使人觉得他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

换了钱后,心情很愉快,我对他说:

“爱手金,今晚我们去吃中餐,好吗?伊斯坦堡好像有家中国餐馆……”

“一共有两家。”爱手金如数家珍:“地点都在北部的郊区。一家是北京开设的;另一家是台北开的。”

我想起了北京填鸭,真是垂涎欲滴,所以,赶快说:

“就去北京开的那一家吧!”

那天下午,我们参观了驰名世界的蓝花砖清真寺、圣苏菲亚博物院、托普卡比宫,旅游册子详尽的介绍,加上爱手金生动的讲解,我们都有一种入宝山而尽获宝物的畅快感。

从托普卡宫走出来时,迟来的暮色,已静静地趴在树梢上,随时准备冲下来呑噬这座古老的大城了。一名衣衫褴褛、年约八九岁的孩童站在大门口;我们一走出来,他便把手直直地伸过来讨钱。我颇感意外——在土耳其旅行期间,我曾看到不计其数的童工在吃力地从事不属于他们年龄的工作,但是,乞丐却绝无仅有(我指的是土耳其西部。东部是穷乡僻壤,我足迹未及,不敢断言)。现在,看到这张可怜兮兮的小脏脸,我忍不住打开了皮包,然而,钱还没有拿出来,爱手金便满脸怒容地抓着那个小孩子的手臂,把他拖到—边去,用土耳其话训他;半响,那小孩头低低地走开了。

爱手金向我们道歉:

“对不起。”

他的脸色不太开朗。过了一会儿,又说:

“我们的国家是很穷,浩大的军备开支和沉重的国防负荷直接地影响了百姓的生活。但是,尽管生活贫困,我们却是有自尊的民族。向人乞讨,不是我们土耳其人的本色。”

我的心,猛地被一种突发的情愫抓住了——是感动,也是尊敬。一个能够处处顾全民族自尊的人,也必然是个气节高亮的人!

在朦胧的暮色里,爱手金带我们转了两趟车,去到偏远的北区,那家由北京开设名为“中国饭店”的餐馆,便立在平静美丽的波士波勒海畔。”

中国饭店装璜得金碧辉煌,气派豪华。侍者呈上来的菜单,是精装绒面的。爱手金翻开菜单,才稍稍浏览了一下,便满脸赧色地向我们道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从来不曾来过这里用餐,我不知道是这么贵的……”

我仔细看了看价格,最便宜的菜式列价一千八百里拉 (合新币六元),最贵者列价四千五百里拉(合新帀十五元),以新加坡的水准来看,当然不能算贵,但以土耳其的水平来看,却算非常贵了。

爱手金一面翻菜单,一面喃喃地说:

“贵,实在贵……”

日胜拍了拍爱手金的手背,安慰他:

“人生难得如此尽兴,没关系,点菜吧!”

本想点北京填鸭,但侍者却表示必须早一天预定。爱手金点了油煎饺子,我们加点麻辣鸡丁、豆瓣鱼、姜葱牛肉、鲜炒时菜。

菜与饭端上来后,我们担心爱手金用不惯筷子,特地要了一副刀叉给他,但是,他却抗议地嚷道:

“让我学吧,在许多事情上,我也许是个Baby,但是我愿意学,我也有信心,我一定学得好!”

他模仿我们的手势拿筷子,然而,食物一挟起,立刻又掉落;饭粒未入口,筷子已交叉;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气馁,一点儿也不脸红,一次又一次地挟,一次又一次地扒, 终于,菜也挟到手、饭也扒进口了,虽然手势仍然生硬可笑,但初步目标却已达成了。

这当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是,我却从中窥见爱手金好学的性格。

账单送上来时,总共是一万八千里拉。日胜付账后,顺手拿起了一根牙签,正要剔牙时,爱手金突然取出六千里拉,放在桌子,说:

“这是我该付的。”

他这举动使我和日胜都吃了一惊。立刻的,日胜把钱塞进他手里,说:

“请给我机会做一次东……”

话没说完,爱手金便固执地把钱推回来,态度强硬地说:

“钱,我一定要还。如果你们当我是朋友,请收下!”

唉,这么重视原则的人,真是没见过。尽管心里很不愿意,却还是勉强地把钱收下了。

次日早上九时正,我们要乘搭长途巴士到位于土耳其中部的首都安哥拉去了。这一别,也许便是永远。我很想送他—点纪念品,但临时却又想不出该送些什么,心里很是焦虑。后来,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他有收集异国钱市的嗜好,便借口到洗手间去,翻搜自个儿的皮包。在夹层里找到一张五元和两张一元的新加坡币,如获至宝,紧抓在手里,拿出去送他。他想推辞,但是,我正色地说:

“爱手金,这一丁点儿东西,你也要推拒,太不当我们是朋友了!”

他这才一再道谢地收下了。

一直把我们送到旅馆门口,他才和我们握手道别。

那天晚上,虽然觉得很疲倦,但却一直难以入眠,心里老是觉得欠了爱手金一份难以偿还的人情。在别的国家旅行,由于人生地不熟,所以,常常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被宰的羔羊;然而,在土耳其旅行,不但处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而且,居然还让我们邂逅了像爱手金这样的君子,真是好运气!”

第二天早上,提着行李乘搭电梯下楼去,准备结账离开。站在柜台前,突然听到有人喊我们,转过头去,嗳,居然是笑容可掏的爱手金!

“我来给你们送行。”

说着,把一件羊毛衣递给我,轻描淡写地说:

“昨晚才织好的,选用了上等的羊毛线,穿了冬温夏凉呐!你一定喜欢!”

这件羊毛衣,是黑红相间交织而成的,小衬衫领,衣领下结细条领带,领带和袖口,同是纯黑色的,式样标致而大方。

此时此刻,一切道谢的话都是多余的了。我只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无用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上了奔向首都安哥拉的长途公共汽车后,我迫不及待地取出刚买的那张明信片,一个字一个字地慎重地写道:

“爱手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在短暂的逗留里了解了土耳其人真正的民族本色。我和日胜都因为认识了你而觉得万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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